我出生在东北的农村。对于童年,记忆不是很多,大多数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了。一切都很模糊。

我爸爸是名老师,妈妈在广播站做播音员,没有编制,后来在东北的下岗潮时下岗了。后来在我爸工作的学校开了个食杂店,做了大约 10 年。

我爸妈都不是那种会有生活仪式感的父母。所以到现在,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间出生,当然,也可能是说过了被我忘记了,家里也没有什么小时候的照片。从小我就会羡慕那种家里有一个大影集,拿出来可以翻半天,讲每一个照片故事的家庭。

总是想有时间的时候,记录一下关于成长里,对我产生了很大影响的事。这个想法真的很久了,第一是自己很懒,第二是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存放,第三是会觉得有些事难以启齿,有些事不愿意去回忆。但是还是决定抽出一些时间记录一下,至少说明自己也有过不算幸福,也不算悲惨的童年。

–爸爸的咆哮和妈妈的眼泪。 从小的印象里,我爸一直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,我妈是个相对的独立却又很软弱的人。我的性格,受到了他们两个特别大的影响。

我小时候的家,是个自建的砖瓦房,一家人挤在一起,睡在一个炕上,大家能看到互相之间的一举一动。我爸是个对别人要求极为严苛的人,甚至有些偏执和变态。我很难做到他希望的样子。所以挨骂,挨打就是家常便饭。 一次不记得什么原因了,我被他拿着烧火棍一顿胖揍,整个屁股都是紫青色,持续了很久不敢踏实的坐在凳子上。另外一次,是因为家里聚餐之后,我没有送姑姑家的小妹妹回家,被抽了无数个嘴巴,到现在我也忘不了当时我爸那张因为愤怒扭曲的脸,和毫不犹豫落下的巴掌。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这件大约 30 年前的事,但是这件事确实成为了我的心魔。在一段我最难熬的日子里,每天夜里都会梦到被他打骂,会哭醒,然后自己在洗手间抱头痛哭。我一直都不明白,为什么因为一件非常普通,并且没有造成任何后果的事情,可以对自己的孩子下那么狠的手,以至于让我在那么多年后,仍然能记忆犹新。

当然,对于爸爸的记忆,也不会完全都是这种坏事。他也曾在某一个冬天,用爬犁拉着我在雪地里玩,这应该是非常非常难得的亲子时光。

我妈是个擅长用眼泪解决家庭问题,尤其母子关系问题的女人。比如我学习不好,她哭;我干了坏事,她哭;我不听话,她哭;后来我离家在县城上学,想我了,哭;见面了,哭;我放假回家,哭;我开学,还是哭。按理说,我经历过这么多这样的情况,应该十分免疫才对,但是恰恰相反,到现在我都受不了这个情况,每次回家,我还是不敢看我妈的眼睛。我一直觉得这种算是精神打击,我曾经因为无法忍受,在胳膊和手臂上划了很多刀,现在还有几道疤。当然,他们也从来不知道这几道疤是怎么来的。还有,我也背着他们扇自己的耳光,发泄他们给我带来的伤害。

–蛋糕和十块钱 小时候最期待的,一个是生日,一个是过年。小时候的大部分时间,是和舅舅舅妈过的。东北老家过农历生日,我是腊月十九。每年生日,舅舅舅妈都会准备一个大蛋糕,插上蜡烛,偎在东北的火炕上,给我过生日。现在想想,那时候的蛋糕,一定也都是劣质的奶油和粗糙的面包坯子,但是那种香甜,在我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,似乎仍然能品尝的到。一个大蛋糕肯定没法一次吃完,吃不完的就会冻在室外,能吃好几天,带来好几天的快乐。

生日过完,十天之后就过年了。一般除夕的前一天,我又能从舅舅那里拿到 10 块钱,可以买鞭炮。那时候 10 块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,已经是一笔巨款了。买来鞭炮,拆开一个一个的放,快乐能延续好久。但是也出现过一些小意外,比如眉毛被火药燎到,比如鞭炮在耳边炸响,我一直觉得现在偶尔的耳鸣,是那时候落下的。

–新年与新衣服

东北的春节,很讲究辞旧迎新。所以会给家里的小孩子买新衣新鞋。好像我小时候,爸妈没给我买过什么新衣服,很多都是亲戚家哥哥的旧衣服,或者是校服。所以很多时候,衣服都很不合身。但是值得庆幸的是,我的脚很大,所以必须买新的鞋。我那时候就会有一种隐隐的自卑感,也很期待能穿着合身的新衣服出现在孩子群里。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,我开始能赚钱了之后的很多年时间里,遇到好看的衣服都会十分想买,哪怕自己穿起来也没那么好看。

我大学之前,从来没有去过理发店。我爸单位的同事会帮我理发。特别深刻的一个回忆是,有一年的寒假前,在我爸的办公室里,我差不多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,以 90 度角的低着头的姿势完成了一次理发,抬起头的瞬间天旋地转。我觉得之后我就经常颈椎不好了。当然,也可能是上学之后爬桌子睡觉导致的。后来我妈自学了理发,每个月雷打不动的拉着我坐客厅中间,吭哧吭哧的剪个并不平整的短发。那会我另外一个小小的虚荣心就出现了,每次都会对着镜子照很久,看头发是不是整齐的。我非常清楚的记得,上了大学之后第一次站在理发店门口不敢进去,鼓足勇气进去后又开始了持续的局促不安。

–去往丹东的绿皮火车 可能是在我五、六岁左右的时候,我们一家带着姥姥姥爷,从哈尔滨搬家到了丹东。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火车。记忆里,我们一家走散了,姥姥姥爷拉着我,跌跌撞撞的挤在人群里,找到了自己的座位。当时的绿皮火车,就像沙丁鱼罐头,挤满了人,小小的风扇起不到任何作用,开着的窗户,又会把内燃机的黑烟吹进车厢。很多没有座位的人,真的会躺在座位下面,挤满过道。想去上厕所,也是很困难的。一路大约 20 多个小时,我们到了新家——丹东东港,在那里经营了一家小饭店。

之后大约一年多的记忆,似乎又消失掉了。留下的只有一段天天在幼儿园里大哭,和因为吃海鲜拉肚子的画面。 再之后,我们又回到了哈尔滨,同样的绿皮火车。

我对火车的记忆,一直都很不美好,以至于之后的三十年里,都很抵触坐火车出行。因为我对火车的印象,就是绿皮火车。

–偷钱和玩具枪

偷钱可能是我小时候为数不多的,屡教不改的恶习。每次偷钱,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被发现,然后就是一顿臭骂。那会我嘴很硬,每次都死活不承认,于是又会挨揍。我偷钱买了很多东西,电子表,零食,日记本,可笑的是我好像还买过文具。当时认为用皮肉之苦换口舌之快是个还挺划算的交易。在挨了无数顿胖揍之后,我终于改掉了这个毛病,开始学着表达自己的需求。但是吧,我的第一次表达就被驳回了。那时候很流行打塑料子弹的玩具枪,我跟我妈说我也想要一个。她拒绝了我,很坚决。之后我就再很少提需求了,但是也确实不再偷钱了。

童年的很多经历,让我自卑,自闭,胆小,懦弱、患得患失。让我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,学会了谨小慎微。这带来了非常多的连锁反应,很大程度上有影响着我现在的生活,工作和感情。但是另外一方面,我也要感谢我的爸妈,严格的管教让我能自立,自尊,自爱。其实亲情很大程度上都是一把双刃剑,劈下去的那一刻,也许伤人又伤己。